生活愉快的关键,在于先去选择必要的东西,然后去热爱所选择的东西。
——《当尼采哭泣》欧文•亚隆
自由啊自由,意义啊意义
布雷尔,一位有着显赫成就的维也纳医生,拥有美丽的妻子、安逸优渥的生活,子女承欢膝下,却在40岁这年迎来人生的“危机”——对安排好的、不是“主动选择”的生活感到绝望,对衰老、死亡和时间流逝感到恐惧,宛如身处牢笼。甚至觉得自己的绝望根源所在是那不幸福的婚姻,于是渴望挣脱束缚、追寻自由和美好的爱情。在布雷尔身上我看到了《月亮与六便士》的主人公的影子——中产阶级对循规蹈矩、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生活感到窒息,迫切想要找寻一些更虚无缥缈、更形而上的东西,比如自由,比如人生的意义。
布雷尔在尼采的“启发”下,抛妻弃子,孤身前往意大利。当他达到目的时,他发现自己无所适从,他拥有了绝对的自由,那又怎样呢?手足无措,落魄地走在意大利的街上,不知何去何从。他找到自我了吗?他找到自己想要过的那种生活了吗?也许会找到吧,但关于这点,我更多的是愤怒,愤怒他的自私和愚蠢,为了自己所谓的自由,却无情地剥夺了他妻子和儿女的自由。不过所幸这一切都是在催眠下产生的幻想,这一切最后都可以避免,也让布雷尔认识到他所以为的自由,其实是那么不靠谱。
大概是生活局限狭隘,我一直对自由这个词缺乏足够的想象力。自由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呢?随心所欲,犹如脱缰野马可纵意驰骋?还是无依无靠,如无根浮萍随波逐流?小说里有个情节让我印象深刻,当催眠下的布雷尔兴冲冲地去找他的知己伊娃,想带她一起去意大利旅行时,结果伊娃说她唯一希望拥有的自由,是不用在维也纳综合医院上夜班。这说出了无数倾尽全力挣扎在生存利爪下的普通人的心声,也我想起了大卫•布鲁克斯在TED演讲中说的那句:
布雷尔之流就是那类达到了人生的顶峰后,在某天早上醒来,突然矫情地发现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的人。他们会问:就是这样了么?生活就是这样了么?像被偷走了一件从没看见过的宝物而患得患失,惶惶不可终日。
每个人的经历潜藏着解读生命的密码。布雷尔们是“前途无量”的人,先天条件优越,一路顺风顺水,没经历过什么挫折,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是普通人挣扎一辈子也达不到的,所以没有那种一路升级打怪的风尘感和真诚拥抱生活的饱满感,自然就在享受完前半辈子安逸的40来岁一脚扎进空虚的深渊,接受生活无意义的追问,甚至以为通往意义之路就在于拥有自由。
但生命本来哪有什么意义呢?生命就是生命,意义是我们的经历、对科学真理的追求过程中给生命赋予的东西,是一种附加物,与生命本身没有丝毫关联。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追求而去追求,从而成为意义的附庸,倒不如在每个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的当下,把握住每个让我们愉悦的自由瞬间,在每个选择的缝隙洞见自己的生命,从而一点点朝着那个叫意义的光点前进。
孤独是什么
说“上帝已死”的尼采是孤独的,他有胆量与意愿,将自己与众人的慰藉分开,独自去面对“强烈而又邪恶的倾向”。“我痛恨某些人夺去了我的独处,却不曾提供我陪伴。”他不需要社交,哪怕是向别人求助,都隐含着自己的弱小助长别人强大的危险,从而带来权力的颠覆。对于他,“成为自己的存在”就是他生命哲学的核心。
其实孤独也是现代人面临的哲学命题,或者说是每个存在必须要面临的状态。只要在独处中,在孤独中,你才能面对那个隐藏起来的真实的自我,在“我是谁”的接连叩问下,尝试给出自己的答案。如果说“生命是两个完全相等的虚空之间的火花,介于出生之前与死亡之后的黑暗当中”,那么孤独则贯穿始终。人只有先学会拥抱孤独,与自己发生关联,才能去关心和影响另一个存在。
我最近的一次孤独是在这次寒假,受疫情影响居家隔离,在方寸大小的同一个地点,每天重复着一样的事情,不想与外界发生关联,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过成了山顶洞人般的深居简出。但在和自己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,我是无比享受那种状态,可以“倦拥残书听雨眠”,可以不必为复杂的人际关系费神,专注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,静心聆听内心深处传来的那个幽微的声音,真诚地和它对话。
但曾经的我是多么讨厌孤独,人群在相互抱团狂欢,仿佛在嘲弄着你社交上的失败。那时我以为孤独就是横亘在我和外界之间的河流,我急不可耐又小心翼翼地想要跨越,还要避免弄湿鞋跟,留下证据。但孤独不是我们要逃避的对象,孤独是一位不定期拜访我们的朋友,当他到来时,我们可以献出一个温暖的拥抱和一句“好久不见”的问候,然后一起把酒言欢、引吭高歌。等他离去时就好好告别,然后精神抖擞地重新投入生活的喧嚣之中。
正如人不是一座孤岛,存在同一个历史时空维度下的我们必然会和另一个存在发生联系。遗世独立孤清如尼采也无可避免地要和别的生命发生碰撞,帮助布雷尔战胜绝望的尼采也需要布雷尔伸出手将他拉出绝望泥潭。这就像大卫•布鲁克斯说的要怎么走出人生低谷呢?我们需要的是对他人的爱与思念。
当时光倒流,回到尼采对路•莎乐美说的第一句话的时候:我们各是从怎样的星辰朝彼此坠落而到达此处来的?那时的尼采眼里大概有浩瀚星海吧,灼灼的目光传递着一种叫“爱”的滚烫温度。
当死亡的帷幕拉下
人到中年的布雷尔畏惧时间的流逝,面对那个必定到来的结局,布雷尔只感到苍白的无能为力。他取得了那么多成就,他是多么强大,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和一把手术刀,单枪匹马从死神手里抢救了那么多人的生命。但是生命最终都是要消失的,他的这些努力有什么意义呢?他取得的成就又有什么意义呢?
对我们芸芸众生来说,死亡又代表着什么呢?死亡代表着恐惧,人们甚至忌讳谈及这个字眼。死亡就是那片在时间的河流干涸后裸露出来的干瘪荒原,生命的风吹过,只剩飞沙走石,然后覆盖一切痕迹,就像你未曾来过一样。
但真的就不曾留下什么吗?
二十来年我近距离接触过两次死亡,一次是小时候奶奶的离去,时间久远,慢慢抹去了那种厚重压抑感,残留在脑海里的只剩下奶奶静静躺在棺木上的记忆影像。最近一次是不久前我本科导师的离世,之前知道她一直在住院接受治疗,但是笃定地相信她不久就会痊愈出院,因为那么蓬勃鲜活的生命力必定战胜病魔。而噩耗传来,那种感觉真的很不真实,浮上心头的第一想法就是:以后在学院再也见不到她了。有一种平时习以为常的人和事不再出现的落寞感,一种习惯的生活轨迹突然发生变化的虚空感和不适感。
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里说到人要经历三次死亡:第一次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,我们的心跳停止,呼吸消逝。第二次是在葬礼上大家和你告别,这是社会意义上的死亡,代表自己个人身份的结束。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把你遗忘的时候,这才是彻底的死亡与结束。
在真正的死亡来临之前,我们能做的是去铭记、去感受、去体验,去发现生活每个温情的瞬间,抓住停留在自己掌心里的那一寸时光,让它书写生命的故事。迷失在沙滩上的鱼儿会重回大海,我们也会消失在时间混沌的汪洋,但每一次冒险、每一段经历都值得被在乎、被铭记。
苏打绿在《喜欢寂寞》里唱道:“如今故事发展成就一个我/学会了生活能享受寂寞/剧烈的语言变成温柔/又带来了什么/若是不曾走过怎么懂。”要怎么懂呢?要勇敢去爱,痛快地大哭,用力去拥抱,去享受孤独,当死亡的帷幕拉下,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句:就是这样了。
- TED演讲:如何走出人生低谷